这种称呼经常造成一些理解上的困难。如独孤及在《唐故扬州庆云寺律师一公塔铭并序》中称其与“南阳张继、安定皇甫冉、范阳张南史、清河房从心相与为尘外之友”,而《新唐书·艺文志》集部别集类著录张继诗一卷,下注曰:“字懿孙,襄州人。”二者似有矛盾。实则南阳指的是郡望,襄州指的是籍贯。这里的南阳,是指东汉时期的南阳郡,襄州属下有几个郊县则为汉代南阳郡之属县。因此,张继如果生在襄阳县邑之中,那就和南阳郡无涉;如果生在襄阳郊外,也就可能真是南阳郡人。这和诸葛亮的情况相类,他隐居在襄阳城外的隆中山,而又自称“躬耕于南阳”,后人附会,认为他隐居在中州的南阳,以致彼处也出现了一处卧龙冈。这都是由于泛称郡望而引起的错乱。
唐诗的研究工作中易犯这类错误,如《中兴间气集》的作者,署渤海高仲武,有人就以为他是今天的山东滨县人。殊不知唐人无仅标县邑之习,这里指的是前时的渤海郡,而汉代的渤海郡治又迁徙过几次,有时当今河北沧州,有时当今南皮县,唐人泛称,很难确指。不了解唐人风气而靠查检地理志去落实,就不免张冠李戴。
一些不明就里的人,还把过去的著望滥用,也就增加了更多的混乱。例如窦蒙《述书赋注》曰:“右丞王维,字摩诘。琅邪人。”谷神子《博异志》曰:“开元中,琅邪王昌龄自吴抵京国。”二王并非琅邪王氏后裔,这就离事实更远了。
唐人喜称郡望,实乃沿袭前代余风,用法带有较大的随意性;宋人记录,常改称籍贯,而又不太精确。究其原因,则是由于唐代正处在世族极盛的魏晋南北朝与世族解体的宋代之间。此时谱牒之学由盛转衰,正处在尚还讲求而又不太严格的中间阶段。郑樵《通志·氏族略序》曰:“自隋唐而上,官有簿状,家有谱系。官之选举必由于簿状,家之婚姻必由于谱系。凡百官族姓之有家状者则上之官,为考定详实,藏于秘阁,副在左户。若私书有滥,则纠之以官籍;官籍不及,则稽之以私书。所以人尚谱系之学,家藏谱系之书。自五季以来,取士不问家世,婚姻不问阀阅,故其书散佚,而其学不传。”前此的谱牒具有据之选官和通婚等实际作用,所以有讲求谱学的必要。唐代谱学的实际作用减少,但标榜血统高贵的风气却还没有遽尔泯没,这样也就仍然不断出现有关姓氏的著作,而在日常生活中却又出现了滥用的现象。
唐人的著述条件以及书籍流通的条件远比前代为优,因此六朝的谱牒著作已片纸无存,而唐人的著作则尚有流传者。
《元和姓纂》
理清唐人家族之间的联系,明确一些人物之间的关系,目下所能见到的重要著作,首推林宝的《元和姓纂》。《国史补》卷下《叙专门之学》曰:“氏族则林宝”,可见此人当时即负盛名。可惜这一著作早已残佚,现在流行的孙星衍、洪莹校补本《元和姓纂》十卷,原是四库馆臣从《永乐大典》中辑录出来的,除皇姓外,分依唐韵二百零六部排比,各载受姓之始,下列各家的谱牒。据林宝自序,此书原为备朝廷封爵之用,故无职位者不尽入录,各家子弟亦有记载不全者。而且卷首佚国姓(李氏)一门,里面又佚卢、崔、裴、萧、高、杨、郑、薛等大姓,从其他留存的各家来看,时见附会之词,特别是在追叙受姓之由时,更多夸饰。但是书中毕竟保留着许多珍贵的资料,研究唐代文史的人必须加以珍视和利用。
经过众多学者的整理,纠正了不少原有的流传过程中出现的错误,这书已有较好的本子可供阅读。岑仲勉著《元和姓纂四校记》,利用各种文献,特别是广泛征引了碑刻中的材料,全面进行订补,使此书更为便用和可信。
有的诗人,其事迹仅见此书。如《全唐诗》卷二记长孙正隐《晦日宴高氏林亭》《上元夜效小庾体同用春字》二诗,名字之下无所说明。高氏为唐初著名书法家高正臣,《唐诗纪事》卷七于其名下叙曰:“《晦日宴高氏林亭》,凡二十一人,皆以华字为韵。(陈)子昂为之序”,“《晦日重宴》,八人,皆以池字为韵,周彦军为之序。《上元夜效小庾体》诗,六人,以春字为韵,长孙正隐为之序”。然而在介绍到长孙正隐时仍无所说明。按传世有《高氏三宴诗集》三卷,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考与宴者颇详,亦云正隐等人事迹不详。馆臣还说此书原出宋刻,云是“卷尾有‘夷白堂重雕’字。考宋鲍慎由字钦止,括苍人,元祐六年进士,著有《夷白堂集》。此或慎由所刊欤”。《唐诗纪事》采用的当即鲍本,故内容多同。查《元和姓纂》卷七记长孙纬曾孙贞隐,太常博士。“正”字乃避宋仁宗讳而改。长孙为胡姓,今人姚薇元著《北朝胡姓考》,叙北方胡族族姓由来颇详,可以参看。